在温州的古巷戏台、乡村庙会与城市非遗展厅里,有一种唱腔始终带着瓯江的温润 —— 它没有昆曲的雅致繁复,也没有京剧的大气磅礴,却以朴实的唱词、鲜活的表演,讲述着浙南的民间故事,传递着温州人的生活态度。这便是和剧,温州独有的地方传统戏曲剧种,也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,自清代诞生以来,它就像瓯江上的乌篷船,载着温州的民俗、方言与信仰,在岁月里缓缓航行。从《断桥》里白娘子的哀怨唱腔,到《陈十四娘娘》中的民俗叙事,从乡村戏台的露天演出到校园里的非遗课堂,和剧始终是温州民间文化的 “活态印记”。接下来,我们将从历史溯源、艺术特色、经典剧目、传承现状与当代活化五个维度,读懂这门 “瓯江边上的地方戏”。
一、溯源:从民间小戏到地方剧种的百年变迁
和剧的根,深扎在温州的民间土壤里,它不是文人创作的 “雅乐”,而是源于田间地头的 “俗戏”,从最初的民间歌舞到成熟的地方剧种,走过了一条 “接地气” 的发展之路,每一步都印着温州的地域印记。
“起源:马灯戏与采茶戏的民间基因”。和剧的雏形可追溯至清代中期的温州民间 “马灯戏”“采茶戏”—— 那时的温州乡村,逢年过节或庙会祭祀,村民们会自发组织表演:一人扮马灯,几人唱采茶调,唱词多是方言俚语,内容是田间劳作、邻里趣事,表演场地就在晒谷场或庙前空地,没有固定戏台,观众搬着凳子围坐,热闹非凡。这种 “草根小戏” 便是和剧的前身,它的核心特点是 “贴近生活、用方言唱”,比如早期的《采茶歌》,唱词 “正月采茶是新年,姐妹双双去茶园”,直白质朴,带着浓浓的乡土气息,也让它很快在温州民间传开。
“发展:吸收多剧种,形成独特风格”。清代晚期,温州作为通商口岸之一,商贸繁荣,也带来了戏曲的交流融合。和剧在原有基础上,吸收了昆曲的唱腔旋律、乱弹的表演程式,还融入了温州民间 “道情”“鼓词” 的叙事手法,逐渐从 “小戏” 向 “大戏” 转变:开始有了完整的故事情节,角色分工细化(生、旦、净、丑齐全),唱腔形成 “正调”“反调” 等固定曲调,甚至有了简单的戏台与服饰。光绪年间,温州出现了首个和剧班社 “老祥云班”,班社游走于温州各县乡,演出《断桥》《白蛇传》等剧目,和剧从此有了 “专业剧种” 的雏形,当地百姓称其 “和调班”,后来逐渐定名为 “和剧”。
“定型:新中国成立后的规范与传承”。新中国成立后,和剧迎来了规范化发展:1951 年,温州成立 “和剧实验剧团”,对传统剧目进行整理改编,去除封建糟粕,保留民间精华;1956 年,剧团赴杭州演出《断桥》,获得好评,和剧首次走出温州;1980 年,《和剧音乐集成》出版,系统记录了和剧的唱腔、乐器与曲牌;2008 年,和剧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,标志着它从 “地方小戏” 成为受国家保护的文化瑰宝。如今,提及温州的地方戏曲,和剧与瓯剧并列,成为温州文化的重要符号。
二、艺术特色:方言、唱腔与表演里的温州味
和剧最打动人的,是它骨子里的 “温州味”—— 用温州方言演唱,唱腔带着瓯江的温润,表演藏着浙南的灵秀,就连服饰道具都透着温州民间的审美,每一处细节都在诉说着 “这是属于温州的戏”。
“方言唱腔:一口温州话,唱出乡土情”。和剧的核心特色是 “用温州方言演唱”,而且是地道的 “温州瓯语”(温州话的核心方言),这让它成为温州人 “听得懂、有共鸣” 的剧种。和剧的唱腔分为 “正调”“反调”“小调” 三类:“正调” 旋律平稳,多用于叙事,比如《陈十四娘娘》中讲述身世的段落,唱词 “陈十四,出生在温州,为救百姓去降妖”,发音抑扬顿挫,温州人一听就亲切;“反调” 旋律婉转,多表现哀怨情绪,比如《断桥》中白娘子的唱段,“西湖水,映断桥,想起许仙心如刀绞”,拖腔悠长,带着哭腔,能瞬间代入角色的悲伤;“小调” 则是吸收民间采茶调、道情调而来,轻快活泼,多用于喜剧或生活场景,比如《卖花记》中卖花女的唱段,“卖花卖花,一朵茉莉花”,节奏明快,像民间小调一样朗朗上口。
“表演:朴实鲜活,贴近民间生活”。和剧的表演没有京剧、昆曲那样复杂的程式,更注重 “生活化、接地气”,角色的动作、表情都像从温州民间生活里来:旦角的手势,模仿的是温州女子缝补、采茶的动作,轻柔细腻;丑角的表演,常模仿温州街头小贩、账房先生的神态,滑稽幽默,比如《十五贯》中的娄阿鼠,走路缩头缩脑,说话油腔滑调,活脱脱一个市井无赖的形象;生角的动作则多模仿农民、渔民的姿态,朴实有力,比如《高机与吴三春》中的高机,表演织绸时的手势,和温州民间的织绸工匠如出一辙。这种 “生活化表演” 让和剧更易被百姓接受,过去在温州乡村演出时,常有老人说 “这戏演的就是我们身边的事”。
“服饰道具:瓯绣元素,透着温州巧劲”。和剧的服饰道具虽不如宫廷戏曲华丽,却融入了温州民间的手工艺,尤其是 “瓯绣” 元素 —— 旦角的戏服,袖口、领口绣着温州特色的 “茶花”“瓯江鱼” 图案,用色鲜艳却不浮夸;生角的帽子,装饰着温州民间的竹编小饰品;就连道具中的扇子、手帕,也多是温州民间艺人手工制作的,比如手帕上绣着 “温州江心寺” 的图案,透着浓浓的地域特色。乐器方面,和剧除了使用笛子、二胡、三弦等传统乐器,还加入了温州特色的 “牛筋琴”(用牛筋做弦的民间乐器),琴声清脆,带着水乡的灵秀,成为和剧音乐的 “标志性声音”。
三、经典剧目:故事里的温州民俗与价值观
和剧的剧目,就像一本 “温州民间故事集”—— 有的改编自民间传说,有的取材于温州历史,有的反映温州民俗,每一部戏都在传递温州人的价值观:重情义、敢拼搏、敬神明,也让和剧成为记录温州民间文化的 “活载体”。
“传统经典:《断桥》与《陈十四娘娘》的民间记忆”。《断桥》是和剧最具代表性的传统剧目,改编自《白蛇传》,却带着温州的 “本土化改编”—— 剧中的白娘子更 “泼辣”,许仙更 “憨厚”,小青更 “机灵”,唱词用温州方言重新创作,比如白娘子骂许仙的唱段,“你这个许仙太糊涂,不信我话信法海”,直白泼辣,像温州女子吵架的语气;表演上,增加了温州民间 “哭嫁” 的动作元素,让情感更贴近温州百姓的认知。这部戏在温州演出了上百年,至今仍是和剧剧团的 “保留剧目”,每次演出,台下的老人都会跟着哼唱。
《陈十四娘娘》则是与温州民俗信仰深度绑定的剧目 —— 陈十四娘娘是温州民间信奉的 “女神”,传说她为了降妖除魔,保护温州百姓,历经千辛万苦,这部戏就是讲述她的故事。剧中不仅有精彩的打斗场面(如陈十四娘娘降妖),还融入了温州 “拦街福”“祭海” 等民俗仪式的表演,比如剧中 “陈十四娘娘巡游” 的段落,完全模仿温州民间 “娘娘巡游” 的仪式,演员穿着民俗服饰,走在戏台上游行,台下观众会像参加真实民俗活动一样,焚香祈福。这部戏在温州乡村的庙会演出时,常常 “戏台下像赶庙会一样热闹”,也让和剧成为连接温州戏曲与民俗的 “纽带”。
“现代新创:《高机与吴三春》的温州爱情”。20 世纪 80 年代,和剧剧团新创了现代剧目《高机与吴三春》,取材于温州民间爱情故事:织绸工匠高机与富家女吴三春相爱,却因门第差异遭遇阻碍,最终两人冲破难关,相守一生。这部戏的亮点在于 “贴近温州实业文化”—— 剧中大量展现温州民间的织绸工艺,高机表演织绸的场景,动作规范,甚至能让观众看懂织绸的步骤;唱词中融入了温州 “百工之乡” 的自豪感,比如高机唱 “我是温州织绸匠,织出绸缎天下扬”,传递着温州人的工匠精神。这部戏不仅在温州广受欢迎,还曾赴上海、杭州演出,让更多人通过和剧了解温州的 “百工文化”。
四、传承现状:老艺人的坚守与年轻一代的尝试
和剧虽被列入国家级非遗,却和许多地方戏曲一样,面临 “传承人老龄化、年轻观众少、演出市场小” 的挑战。但在温州,仍有一群老艺人在坚守,也有年轻一代在尝试创新,让这门古老的剧种不至于 “断代”。
“传承困境:老龄化与市场的双重挑战”。和剧的传承首先面临 “传承人老龄化” 的问题 —— 目前和剧的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只有 1 人(章世杰),省级传承人 3 人,平均年龄超过 65 岁,他们大多从十几岁开始学和剧,如今虽仍在带徒弟,却面临 “年轻人不愿学” 的困境。一位老艺人说:“学和剧要练唱腔、练身段,还要学温州方言,很苦,年轻人更愿意去学唱歌、跳舞,觉得更‘时髦’。” 其次是 “演出市场小”—— 过去和剧主要在乡村庙会演出,如今乡村庙会减少,城市剧场演出成本高,观众也以老年人为主,年轻观众很少主动去看和剧,导致和剧剧团的演出机会越来越少,收入有限,难以吸引年轻人加入。
“坚守与传承:老艺人的‘带徒传艺’”。即便面临困境,老艺人们仍在坚持传承:国家级非遗传承人章世杰,今年 72 岁,仍在每周去温州艺校给学生上和剧课,教他们唱腔和表演;他还整理了自己几十年的和剧笔记,编写成《和剧表演教程》,免费发给学生。省级传承人陈春兰,68 岁,每年带着徒弟下乡演出 20 多场,在温州的瑞安、乐清等县乡,搭起临时戏台,演出《断桥》《陈十四娘娘》等剧目,吸引村民来看戏,也在演出中挑选有天赋的孩子,免费教他们学和剧。这些老艺人常说:“和剧是温州的根,我们不能让它在我们手里断了。”
“校园传承:让孩子‘听懂’和剧”。近年来,温州许多中小学开始引入和剧 “进校园” 活动 —— 和剧剧团的演员走进校园,给学生们上 “和剧体验课”:教学生说几句和剧方言唱词,学几个简单的和剧动作(如旦角的兰花指),看一段和剧短视频;有的学校还成立了 “和剧兴趣班”,每周开展活动,由和剧艺人担任指导老师。温州某小学的和剧兴趣班,成立 3 年来,已有 50 多名学生参与,还排演了简易版的《断桥》片段,在学校文化节上演出,让孩子们从小接触和剧,了解家乡的戏曲文化。一位参与兴趣班的学生说:“原来温州话还能唱成戏,很好听,我现在会唱几句《采茶歌》了。”
五、当代活化:让和剧 “活” 在当下的新尝试
为了让和剧适应现代生活,温州的文化工作者、和剧艺人开始尝试 “活化创新”—— 从改编剧目到拥抱新媒体,从文旅融合到文创开发,让和剧不再是 “老古董”,而是能融入现代人生活的 “新文化”。
“剧目创新:贴近现代观众的审美”。和剧剧团开始改编 “现代题材” 剧目,比如根据温州 “最美妈妈” 吴菊萍的故事,创作了小型和剧《大爱》,用和剧的唱腔和表演,讲述吴菊萍徒手接坠楼孩子的故事,唱词更简洁,表演更写实,还加入了现代音乐元素(如钢琴伴奏),让年轻观众更容易接受。这部戏在温州社区、学校演出后,反响很好,许多年轻人说:“原来和剧也能演现代故事,很感人。” 此外,剧团还对传统剧目进行 “精简改编”,将原本 3 小时的《陈十四娘娘》精简为 1.5 小时,去掉冗长的台词,增加精彩的表演片段,更适合现代观众的观剧习惯。
“新媒体传播:让和剧‘触达’年轻人”。和剧艺人开始尝试用短视频、直播等新媒体方式传播和剧:在抖音、快手等平台,开设 “和剧小课堂” 账号,发布 “1 分钟学和剧唱腔”“和剧手势教学” 等短视频,比如艺人教观众学 “旦角的兰花指”“生角的拱手礼”,简单易学,吸引了不少年轻粉丝;有的艺人还会直播和剧演出的后台准备过程(如化妆、穿戏服),让观众了解和剧的 “幕后故事”,增加互动感。截至 2024 年,温州和剧相关的短视频账号已有 10 多个,累计粉丝超 50 万,其中大部分是 30 岁以下的年轻人,让和剧第一次 “走进” 年轻人的手机屏幕。
“文旅融合:和剧与温州旅游的结合”。温州将和剧与当地旅游资源结合,打造 “戏曲 + 旅游” 的新场景:在温州雁荡山、江心寺等旅游景点,设立 “和剧小戏台”,每天定时演出和剧片段(如《断桥》的经典段落),游客可以免费观看,还能穿上和剧戏服拍照打卡;在温州的民宿、农家乐,推出 “和剧主题体验”,游客可以学唱一段和剧、学做和剧道具(如瓯绣手帕),体验温州戏曲文化。这种 “文旅融合” 的模式,不仅让和剧有了更多演出机会,也让游客在欣赏温州美景的同时,了解和剧文化,比如一位来自上海的游客说:“在雁荡山看了和剧,觉得很有温州特色,回家后还搜了和剧的完整剧目来看。”
和剧,这门诞生于温州民间的地方戏曲,没有华丽的包装,却带着瓯江的温润与浙南的烟火气,它记录着温州的民间故事,传递着温州的价值观,也承载着温州的文化记忆。从乡村晒谷场的马灯戏,到国家级非遗的舞台,从老艺人的坚守,到年轻人的创新,和剧走过了百年,也在适应着新的时代。它或许不如流行音乐那样热闹,却像瓯江上的灯塔,照亮着温州民间文化的传承之路。未来,随着更多人的关注与参与,相信这门 “瓯江边上的地方戏”,能继续唱下去,让更多人听懂温州的声音,读懂温州的文化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