案头铺开一方素笺,蘸墨时笔尖晕开的一点浓黑,落笔时随心意流转的几行字迹,或是偶然在页边添上的一朵小花、一句戏语 —— 这便是 “涉笔成趣” 最生动的模样。它不是刻意雕琢的宏篇巨制,而是动笔间自然流露的意趣,藏在文人的信笺里、画者的题跋中,也在普通人记录生活的碎笔里。从王羲之随手写下的《快雪时晴帖》,到汪曾祺笔下 “吱呀冒油” 的咸鸭蛋,“涉笔成趣” 始终围绕着 “真” 与 “活”,让文字或笔墨跳出刻板框架,成为载满烟火气与灵动感的生命体。
一、笺上闲笔:古代文人的 “不刻意之趣”
“涉笔成趣” 的源头,藏在古代文人不疾不徐的日常书写里。那些并非为 “传世” 而作的短章、信札、题跋,反而最见意趣。王羲之的《快雪时晴帖》不过二十八字,“快雪时晴,佳。想安善。未果为结,力不次。” 没有华丽辞藻,只是记录雪后初晴的心境与未赴约的歉意,字迹却随情绪流转 ——“佳” 字舒展轻快,“力不次” 三字略促,像与人闲谈时的语气起伏,偏偏这随意一挥,成了 “天下第一法帖” 的片段,趣在自然不做作。
宋代文人更爱在日常笔墨里藏巧思。李清照与赵明诚赌书泼茶的故事,恰是 “涉笔成趣” 的生活注脚:两人饭后烹茶,指着书架问某书某卷某页的内容,答对者先饮茶,常有人因得意大笑打翻茶盏。后来李清照在《金石录后序》里写这段往事,没有刻意抒情,只记 “中否,辄罚饮茶一杯”“时漏下三鼓,帐中烹茶,指堆积书史,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叶第几行,以中否角胜负,为饮茶先后”,平淡文字里满是闺中闲趣,让千年后的读者仍能想见那盏冒着热气的茶,和两人笑闹的模样。
就连严肃的学术著作里,也藏着文人的 “涉笔之趣”。清代纪昀编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,评《西游记》时不说晦涩理论,反而写 “神魔皆有人情,精魅亦通世故”,一句话点透小说的妙处;评《水浒传》则说 “天下之文章,无有出《水浒》右者”,直白得像朋友间的赞叹。这些点评没有学术论文的拘谨,却以精准又生动的笔墨,让枯燥的目录变得鲜活,恰是 “涉笔” 即 “成趣” 的典范。
二、载体生花:笔墨之外的 “趣味容器”
“涉笔成趣” 不止于文字内容,连书写的载体也能成为趣味的延伸。古代文人爱用花笺、竹纸、绢帛,不同材质与笔墨的互动,本身就是一种趣。文徵明晚年常写 “日常琐事”,用的是自己定制的 “梅花笺”—— 浅粉笺纸上印着淡墨梅枝,他在笺上写 “今日过园,见梅开数朵,折一枝插瓶,香满书斋”,文字与笺纸的梅花呼应,读来像看一幅立体的小画,笔墨未到,意趣已生。
画者的题跋更是 “涉笔成趣” 的绝佳载体。郑板桥画竹,从不只画竹杆竹叶,总在画旁题几行小诗:“衙斋卧听萧萧竹,疑是民间疾苦声。些小吾曹州县吏,一枝一叶总关情。” 竹子本是清雅之物,他却借题跋将竹与民生相连,让画作多了层温度;有时他还会写俏皮话,比如画完一幅瘦竹,题 “删繁就简三秋树,领异标新二月花”,既评画理,又带点自勉的幽默,让严肃的画作多了几分烟火气。
就连最朴素的 “便条”,也能藏住趣。清代学者戴震晚年记性不好,常把要做的事写在纸条上贴在书案旁,有一张纸条流传下来,写着 “明日买纸二刀,墨一锭,别忘了带铜钱 —— 今日煮的粥还剩半碗,放在灶上,莫让猫偷吃”。前半段是正事,后半段突然想起粥的事,还叮嘱 “莫让猫偷吃”,像对着自己说话的碎念,平凡里满是生活的小趣味。这些载体不分贵贱,只要笔墨落在上面时带着真心,便能让寻常物件生出不寻常的意韵。
三、“成趣” 之核:真性情与烟火气
“涉笔” 为何能 “成趣”?关键从不在笔墨技巧的高低,而在 “真”—— 真性情、真生活、真感受。汪曾祺写吃,最是 “涉笔成趣” 的代表,他写高邮咸鸭蛋,“筷子一扎下去,吱 —— 红油就冒出来了”,一个 “吱” 字像能听见声音,再写 “平常食用,一般都是敲破‘空头’用筷子挖着吃。筷子头一扎下去,吱 —— 红油就冒出来了”,重复的句子里满是对家乡味的偏爱,没有华丽辞藻,却让读者跟着咽口水,趣在他写的不是 “咸鸭蛋”,是藏在蛋里的乡愁与生活味。
老舍写北京胡同,也靠 “真” 生出趣。他写胡同里的叫卖声,“春天是‘蛤蟆骨朵儿’(蝌蚪),夏天是‘雪花酪’,秋天是‘炒栗子’,冬天是‘烤白薯’”,不用解释,只列出来,北京四季的烟火气就扑面而来;写胡同里的老人,“大裤衩,露着两条瘦腿,捧着个紫砂壶,坐在门墩上晒太阳,看见过路人就问‘吃了吗您?’”,短短几句,人物就活了,趣在他没刻意刻画 “老北京”,只是把日常见到的场景写下来,反而更显生动。
就连普通人的日记,也能有 “涉笔成趣” 的瞬间。抗战时期,有位叫张仲民的士兵,日记里没多少宏大叙事,反而记 “今日领到一块压缩饼干,掰了一半给小李,他说比家里的锅巴香;晚上站岗,看见月亮特别圆,想起娘做的月饼,咬一口能掉渣”。没有悲壮的口号,只有饼干、月亮、月饼的小事,却让战争年代的人性微光格外动人,这也是 “涉笔成趣”—— 不一定要 “有趣”,而是要 “有真”,真情实感自然能生出打动人心的意趣。
四、当代笔墨:“涉笔成趣” 的新模样
到了当代,“涉笔” 的形式变了,从毛笔宣纸变成了键盘、手机屏幕,但 “成趣” 的内核没变。社交媒体上,有人写 “日常碎碎念”:“早上煮咖啡,手抖倒多了糖,喝起来像焦糖玛奇朵的低配版,不过晒着太阳喝,也挺好”;有人发 “厨房日记”:“第一次做红烧肉,把酱油放成了醋,尝了一口,酸得皱眉,却突然想起小时候外婆做的糖醋排骨,干脆加了点糖,改成了‘糖醋红烧肉’,意外好吃”。这些文字没有章法,却像和朋友聊天,藏着生活里的小意外与小惊喜,正是当代的 “涉笔成趣”。
短视频文案也成了 “涉笔成趣” 的新载体。有博主拍自己种多肉,文案写 “这颗‘桃蛋’昨天还胖乎乎,今天一看蔫了,查了半天,原来我昨天浇水太多,把它‘淹’了 —— 多肉啊多肉,你能不能像我一样,经得起‘溺爱’?” 带点自嘲的幽默,配上多肉蔫蔫的样子,让人忍不住笑;还有人拍老街巷,文案写 “巷口的修鞋匠爷爷,工具箱比我年纪还大,他说‘修的不是鞋,是人家赶路的心思’,这句话比巷子里的老槐树还让人记挂”,简单一句话,让普通的场景有了温度。
就连孩子们的 “涂鸦日记”,也是最纯粹的 “涉笔成趣”。有个小学生画自己养的小仓鼠,旁边写 “今天给它喂瓜子,它抱着瓜子啃,把渣子掉了一笼子,像个小邋遢;晚上它蜷在棉花里睡觉,又像个小团子,我喜欢它的邋遢,也喜欢它的团子样”,画得歪歪扭扭,字也有大有小,却把对仓鼠的喜欢写得活灵活现,没有大人的刻意修饰,只有最直白的心意,这正是 “涉笔成趣” 最本真的样子。
无论是王羲之的短笺,还是当代人的朋友圈;无论是郑板桥的题跋,还是小学生的涂鸦,“涉笔成趣” 从来都不是文人的专利,而是每个人与生活对话的方式。它不需要高超的技巧,不需要华丽的辞藻,只要拿起笔(或敲下键盘)时,带着对生活的感知与真心,那些寻常的文字、简单的画面,便能生出打动人心的意趣。就像案头那方素笺,哪怕只写 “今日晴,宜晒书,宜吃茶”,墨痕落处,已是满纸生趣。